■ 章一
凝京樓內。
隨著台上說書人黃三活靈活現的大肆噴口水，隨著旁人一片叫好歡呼鼓掌中，一名著白衫的儒雅男子反而淺淺地皺起眉頭。
他站起身，和顏悅色地遞給了茶博士茶錢，便緩緩跺出這凝京閣。
眉頭依舊微蹙，似乎是有點困擾在揪著他。
男子依舊是一步一步地走著。
眼睛盯著地，也不曉得有沒有在看路。
在喧鬧吵雜人來人往地大街上，他沒有撞到半個人，也沒有被人給撞倒。
白衫男子顰眉蹙額，慢慢跺過了兩大街，三小巷，途中拐過七次彎，最後他站在巷底，一戶大戶人家門口。
門口兩名護院見著他，喚了聲老爺好，男子微點了頭，兩人趁著這刻停頓，急忙忙地開門，生怕沉思中的老爺別像上回一樣把門給拆了進屋，咿呀一聲，白杉男子斂首緩步，踏進了屋。
最後他在前廳大位上坐下。
他眉頭猶皺，不曉得在困擾什麼。
忽地，一聲嬌叱破空而來。
「君子，君子！」
「噯？」
「站起來。」
「喔。」
君子站起。
「原地跳兩下。」
咚！咚！嘩啦啦啦！
「啊？是小汝你啊，噯，我怎麼在這兒？」
「小君，我不是告訴過你，別去凝京樓了麼。」
亭亭裊裊，一著鑲金邊描蓮紋紫袍外罩紫紗綾衣的男子走來，身段柔軟，卻是足步無聲。紫袍男子一雙上挑鳳眼，眉如遠山，面容白淨，揉著一股英挺，愣是個眉清目朗，宛如神仙之姿，好生俊俏。
「小汝啊，那個，我好奇嘛……」
君子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正左右游移，顯然不敢在此人面前說謊。
「君子，你要知道，你每次出神，就會不由自主去扒路人的玉飾，你看看，地上這一堆堆玉戒玉環玉簪玉墜鍊玉紙鎮玉茶壺玉菩薩玉……君子！這不是九王爺每天晚上都要伴著入睡的墨玉吉祥象！還兩隻都給摸回來啦！啊？」
「是……小的知錯了……」
聽到小汝換稱呼就知道要死了，君子現在好想哭。
果不其然，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正噙著淚光，上仰三刻半，凝視著梓汝。
梓汝冷哼一聲，背過身去，偏就不看。
「小汝最好啦。我今天晚上就把這些通通還回去，好嘛好嘛？」
「不必，現天色近暮，我明日派下屬送回去便是。」
「我只是想聽聽看最近發生的事嘛……沒想到三天前那條金玉九禽的主人家是當官的啊……我只是討厭他調戲你，偷了那條項鍊託小任拿去黑市賣了……足足有四千兩啊！」
說著說著，君子嘿嘿一笑，倒得意起來。
「君子，去倒杯茶來。」
梓汝揚揚眉。
「好欸。」
君子心中暗叫好險，這回怎地這麼輕鬆就過了？
先偷摸了一把桌上下人備好的茶，早已涼透不知多久，君子霎時了然。
原來是叫我泡茶……嗚……
「那個，小汝要喝什麼茶，君子我這就去泡，這就去泡。」
「遽傳聞，君子不僅善竊玉品玉，亦善品茶賞茶泡茶，今日我聽說呀，四個月前，某人曾與隱於江南天禪寺之茶師荼姇一較高下，還不分勝負，乾脆約了明年中秋再戰一場，是嗎？」
君子連忙轉身去拿了茶具及三款珍藏多年地茶葉出來。
「我只是晚上路過聞到茶香……就忍不住跟荼叔喝一杯了嘛，又不小心泡了壺君山銀針……旁邊的廣達大師可以作證！」
這茶師荼姇是誰，二十年前覆滅的邪教名人，後為天禪寺住持廣達所收伏，隱於天禪寺贖罪；曾經的茶魔荼姇，專殺不喝茶的、不喜茶的、亂泡茶的人，為了試喝二餅御賜龍茶，曾夜闖皇宮，斬皇宮總管李公公，只因他不喝茶不會泡茶，乃是為了茶道走火入魔之人。
「小汝要喝鐵觀音、白牡丹，還是武夷小種？」
「鐵觀音便行。」
梓汝輕嘆，仙人皺眉，這一嘆嘆得君子憐意大起歉意頓生，連忙奉茶。
「你說，下次還去不去凝京樓？」
「不敢了……」
但是我會去偷黃三的玉！
梓汝看著君子眼中閃動的陰謀，觀茶而輕笑，霎時滿室清香。
休憩了約莫兩盞茶的時間，主廳忽地竄出一道影子，無聲無息。
這人一身黑衣，能夠在日未落山之時依舊穿著一身夜行衣改良版，著實了不起。見他劍眉飛鬢，黑瞳深邃，一臉剛毅，是又冷又酷，真真是當今大俠們的典範，偏偏他又不是什麼俠客豪傑，他是個殺手，只領金牌出任務的金牌殺手。
「小任，你也回來啦。」
「嗯。」
「今天生意怎麼樣啊？」
「湖北地虎刀王功，裂嘴商人金來鑫，兩人，共得十萬兩黃金。」
「那，什麼時候可以退隱呀？」
「約期二十年，仍需八年七個月零二天。」
「嘖。」
君子撇撇嘴，喝茶。
「小君你不滿意什麼，這年頭殺手有約期的可少見了，尤其這金牌殺手多稀有，在凝香閣的金銀鐵銅制度下，像謏任這樣的頭牌又能簽約的貌似也才兩隻而已。」
梓汝在一旁補充，眼帶笑意，謏任回以見不出任何意義的眼刀一發。
「老爺，飯菜已備妥，就等老爺開飯。」
不知何時出現的老實臉中年管家站在君子身旁。
「那好，古良，開飯吧。」
君子揮揮手，古良便離去吩咐。
不一會兒，管家身後跟著一串小廝，俐落地將滿桌子的菜佈好。
「古良，你也下去用膳，等會派人來收拾便是，這裡不用伺候了。」
「是，梓爺。」
「小汝、小任啊，吃飯吃飯！今天去凝京樓只喝茶，我都快餓死了。」
君子嘻嘻一笑，招呼著偏生要坐在自己左右的兩位。
「君，你走神過？」
一向維持一字千金的金牌殺手發言了！
直定定的黑瞳盯著君子。
「噯？」
趁此大好時機放下手中貌似越長越高大的菜塔，君子於心中苦笑。
即便是筷子也能拿來殺人的金牌殺手，此時那雙木制利器正指著某座玉飾山。
「翡翠玉鐲十二只、秋葵黃玉手鐲一只、東菱玉手鐲一只、玉蝴蝶簪二柄、白玉鑲紫金鳳釵一柄、月白玉梅梳四柄、青玉雙鷹佩一枚、聚墨彩雲佩一枚、碧玉龍形佩二枚、青玉韘形佩一枚、平安如意佩三條、吉祥如意佩二條、玉牌五塊、白玉四碧觀音一尊、墨玉袖珍香爐一只、碧玉茶壺一只、翠玉貔貅三只、墨玉吉祥象二隻，總四十四件。」
連茶都不必喝。
直定定的眼依舊盯著君子。
仗著內功好就可以一口氣說這麼長話是嗎……君子欲哭無淚。
「咳咳，人家只是想去凝京樓聽小三說書嘛，沒想到他今天居然講了那個，那個，那個……」
君子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今天已不知游移過多少回。
「既見君子，必有小人；君子所到，必有女子。是嗎？」
梓汝涼涼湊進一句，手中的筷卻不得閒，眼見君子的菜山越發茁壯，謏任見狀，亦加入佈菜行列，兩位高手高手高高手開始運用巧勁疊菜，誰先倒下誰就輸！
「欸，嗯……我實在是想不透，不就是偷偷玉嘛，何必鬧得滿城風雨，害我都不敢在晚上出門，真個死小三，在凝京樓胡說瞎說，看我下次怎麼整他！」
君子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又聲名大噪起來，明明就是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，路邊隨便一撿就是好幾打，而且又不是偷金偷銀，只偷玉，大不了偷完會在主人家臉上蓋個印章屬名而已嘛……
「這君子的名聲呢，是四年半前就打響的，你呀，就不必再為這事煩心了，只管偷你的玉吧。」
「別惱，玉，照賣。」
「嗄？四年半！」
君子開始深思自己做過什麼事……
「來，吃飯，我們看著你吃。」
梓汝萬分好心地將木筷放在君子手中，再把碗也給遞過去。
謏任那向來比千年寒玉還冷的眼神，也不禁溫和起來。
君子沉默。
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，怎地招惹來這兩位瘟神呢……
君子噙著淚，面對著兩道熱烈注視的目光，一口一口地解決菜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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